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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不能把小说中的“我”等同于作者
祥林嫂的悲剧可以找到很多原因,比如女性如商品一样地被夫家二嫁,比如众人愿意看客一般咀嚼她的悲伤★,但无丝毫同情★★。不过,最致命的还是鲁四老爷们把她当成不洁之物,即便她碰一下祭器也怕得罪祖宗神灵。小说中,鲁家上下没有当面对祥林嫂说过一句重话,更不存在打骂下人的行径,仿佛真如鲁四老爷书房对联里的★★★“事理通达心气和平★★★”★★★。但当祭祖时节祥林嫂去摆碗筷时,四婶一句★★“你放着罢,祥林嫂”,就直接把她推向了深渊。
这“感情用事”到底何意,魏连殳没有解释。联系起★★“像一匹受伤的狼★★★”的形容,这既有为自己的妥协而愤怒的意味★★★,也是以嚎哭来对抗周遭的世界。魏连殳故事的第二段是他人生的低潮期,因为喜欢发表议论时事的文章★★★,小报上有人匿名攻击他★★★,学界也常有关于他的流言★,他最终被校长辞退★★。
小说的结尾,两人朝相反的方向行走,“我独自向着自己的旅馆走★,寒风和雪片扑在脸上★★★,倒觉得很爽快★★★。见天色已是黄昏,和屋宇和街道都织在密雪的纯白而不定的罗网里★”。如果我们把吕纬甫和叙述者“我★★★”都看成作者鲁迅人格的投射,那“我★★★”与吕纬甫的对话实际上是鲁迅的两个人格的对话★★,最终★★“我”战胜了吕纬甫,选择了与他相反的方向行走。吕纬甫是失败的,★“我”能不能成功不知道★★,至少★“我★★”选择了往前走★,这不就是鲁迅所引用的“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的指向吗?
《彷徨》共计十一篇,均为1924、1925两年所作★★★。该集小说依然以表现农民和知识分子为主体,继续关注国民灵魂的病痛,但相比《呐喊》中的创作,表达更为内倾★★,悲剧意味也更为浓郁★★★。
魏连殳故事的第三段,在他给“我”的书信中谈到一些★,更具体的状况是他死后房东家的祖母描述给★★★“我★★”的★。如果说此前他只是生活境遇上的失败,那生命的最后一段则是精神上的彻底堕落★,他做了军阀的幕僚,每天宾客盈门,★★“三日两头的猜拳行令★★★,说的说,笑的笑,唱的唱,做诗的做诗,打牌的打牌……”他对人不再平等谦和★,动辄让房东的孩子学狗叫、磕响头★,或者叫房东家的祖母“老家伙★”★。用他自己的话说★★:“我已经躬行我先前所憎恶,所反对的一切★★,拒斥我先前所崇仰,所主张的一切了。”
一个是吕纬甫失败的故事,他曾经和叙述者★★“我”一起到城隍庙里去拔神像的胡子,两人也曾连日议论改革中国的方法以至于打起来,但如今变得敷敷衍衍★★、模模糊糊,靠教子曰诗云为生。在吕纬甫的讲述中有两件核心的事★★,一件是为儿时的小兄弟迁坟,一件是为曾经的邻居阿顺送剪绒花。小兄弟的骨殖已经全无★,他还是用棉花包了些泥土装在新棺材里★★,埋在父亲的坟旁边★;阿顺遇人不淑,已经去世,他便送给阿顺的妹妹阿昭。这两件事都是为母亲做的,也都骗母亲办成了★,因为要使她安心。
人生最痛苦的不是肉体上的折磨★★,而是精神上的被排斥。从世俗的角度看,鲁四婶肯定不算坏人,鲁四老爷也只是从他的认知水平和道学知识出发而排斥祥林嫂★★。明知不对而要为之,那是品性坏;愚昧而不自知★,那是精神麻木,而精神麻木的鲁四老爷还要指认祥林嫂的灵魂不洁,最终造成了对祥林嫂的精神虐杀。鲁迅以此揭示了封建礼教吃人的真正内涵。除了呈现封建礼教吃人的悲剧,鲁迅还辛辣地讽刺了承载封建礼教的道学先生的虚伪。
鲁迅曾在一篇《我要骗人》里面说★:“倘使我那八十岁的母亲★★★,问我天国是否真有,我大约是会毫不踌蹰★★,答道真有的罢★。”现实生活中又何尝不是★★,鲁迅不就为了让母亲安心而违心娶了自己并不满意的朱安为妻吗?在吕纬甫身上★★,鲁迅写出了自己的纠结★★。作为现代知识分子★★,求真是他们奉行的准则★★★;但作为社会网络中的一员★,尤其是面对无法回避的血缘关系★,他们又必须说谎,这自然是失败的妥协★★★。吕纬甫的失败不纯粹是经济层面的,更多的是理想的丧失和原则的退让★★。那段关于蜂子或蝇子的比喻正是吕纬甫的自画像。
事业失败的结果★★,是不再有人上门拜访★★,房东家的孩子连他给的东西都不吃,魏连殳似乎感觉到他与那位没有血缘关系的祖母间存在某种命运的联系——都注定是一个孤独者。
小说没有一句正面提及四铭对孝女的想法,但四铭太太的怒吼、何道统响亮的嘲笑,以及整天萦绕在四铭嘴边或耳边的“咯支咯支★★★”,无不折射出这位道学先生的隐秘心思。所谓维护礼教者,无非是些嘴上道德文章、内心蝇营狗苟之徒★★。其次,《彷徨》中的部分篇目是对包括自己在内的现代知识分子的自我审视。《在酒楼上》和《孤独者》尤为典型。《在酒楼上》是一部对话体小说★★,对话发生在叙述者“我”和主人公吕纬甫之间★★★,故事的主体是吕纬甫所讲述的个人的经历,但★“我★★”也不是被动的听故事者,“我★”的叙述语言和心理活动都构成了另一个故事★★。所以说★★★,《在酒楼上》有两个故事。
《祝福》是《彷徨》中的第一篇。小说以祥林嫂的命运为主线,辛辣地讽刺了以鲁四老爷为代表的封建道学家对祥林嫂的精神虐杀。祥林嫂原本是一名安分耐劳、容易满足的农村女性,丈夫去世后逃到鲁四老爷家来做工★★★,几个月后被夫家抓回去转嫁给了山里人贺老六。儿子有了,丈夫对她也不错★★,但仅仅两年时间,丈夫病逝,儿子被狼叼走了★★★,她又来到鲁四老爷家里求工。因为之前对她印象不错,鲁四婶把她留了下来。但再次到来的祥林嫂已经没法像上回一样获得众人的认可了:首先是手脚已经没有先前一样灵活★★★,记性也坏得多★★;其次是人变得唠叨,总是反复诉说她悲惨的故事,刚开始还有人猎奇围观,等到“她的悲哀经大家咀嚼赏鉴了许多天,早已成为渣滓★★★”,就被众人厌烦和唾弃了;而最让主家不满的是她嫁过二夫,并且两任丈夫都死了,所以鲁四老爷一开始就暗暗告诫四婶,★★★“这种人虽然似乎很可怜★★★,但是败坏风俗的★★★,用她帮忙还可以,祭祀时候可用不着她沾手”★★★。虽然祥林嫂听柳妈的话花了十二元鹰洋到庙里为自己捐了门槛,以为这样就能赎罪,但鲁家依然不让她在祭祀中帮忙。绝望的祥林嫂变得痴呆★★★,被辞退后沦为乞丐,最后死去★。
尤其那句★★★“觉得北方固不是我的旧乡★★,但南来又只能算一个客子,无论那边的干雪怎样纷飞,这里的柔雪又怎样的依恋,于我都没有什么关系了”,更契合鲁迅此刻★“两间余一卒★★★,荷戟独彷徨★★”的境遇★。小说没具体谈到★“我★★”的境遇★,但可想而知★,如果“我”实现了当初的理想★★★,定会劝吕纬甫重新振作。
《肥皂》是篇出色的心理小说,通过主人公四铭看似不合理的外在行为曲折呈现出他微妙的内心世界。四铭是个道学先生,对新学深恶痛绝,每天挂在嘴边的都是忠孝节烈。有一天,他在大街上看到两个讨饭的,其中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求乞给六七十岁的祖母吃,大家都称之为孝女。四铭痛恨大家对这样一个孝女漠不关心——好半天才只有一人给了一文小钱,当然他是不好意思给一文钱的。他更痛恨的是周 边两个的光棍——竟然肆无忌惮地说:★★★“阿发,你不要看得 这货色脏。你只要去买两块肥皂来,咯支咯支遍身洗一洗,好得很哩!”“正直”的四铭先生没有给孝女一文钱,却到广润祥买了一块两角四分钱的肥皂★★★,回家交给从不舍得用洋肥皂的太太使用。四铭太太哪会不懂丈夫的心思,在听完孝女的故事后★★,找了个机会冲丈夫爆发★★:“你是特诚买给孝女的,你咯支咯支的去洗去。我不配,我不要★,我也不要沾那孝女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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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9年版《彷徨》封面前面提过,鲁迅不是新文化运动的主将,他只把自己定位 荷戟独★“彷徨”为★★★“呐喊”者★★。既是★“呐喊”,当然要听“将令”,“所以我往往不恤委婉了一点,在《药》的瑜儿的坟上平空添上一个花环★★,在《明天》里也不叙单四嫂子竟没有做到看见儿子的梦,因为那时的主将是不主张消极的★”。
《在酒楼上》中蜂子或蝇子飞圈子的比喻 “我一回来★,就想到我可笑。”他一手擎着烟卷,一只手扶着酒杯★,似笑非笑的向我说★★★。“我在少年时,看见蜂子或蝇子停在一个地方,给什么来一吓,即刻飞去了★,但是飞了一个小圈子,便又回来停在原地点★★★,便以为这实在很可笑,也可怜★★★。可不料现在我自己也飞回来了,不过绕了一点小圈子★。又不料你也回来了★。你不能飞得更远些么?”★★“这难说,大约也不外乎绕点小圈子罢。”我也似笑非笑的说★★★。“但是你为什么飞回来的呢?”
而到了《彷徨》,鲁迅一方面继续揭示传统礼教和愚昧观念对人身、人性的戕害,这是 他持之终生的战斗目标;另一方面加大了对启蒙者自身精神世界的反思和批判力度,主将们的“高升★★★”或“退隐★★”让他不得 不重审这一群体的精神缺陷★★。首先★★★,“战斗的意气”虽然★★★“冷得不少★★”,但“战斗”依然在持续。我们常常只注意到鲁迅所说“荷戟独彷徨”中的 ★“彷徨”,而忽略了“荷戟”。迷茫是有,彷徨是有,但前进的方向从未改变★,所以鲁迅才会在《彷徨》的卷首引用屈原的“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但小说还有一个“我”的故事。★★★“我★★”与作者鲁迅的关联也显而易见。现代叙事学告诉我们,不能把小说中的“我★★★”等同于作者,比如《孔乙己》中的“我”就是一个与鲁迅身份完全对不上号的小伙计。虽然“我”不是作者,但“我”与作者距离的远近在不同作品中有不同的呈现,这种距离远近反映的是作者在叙述者身上人格投射程度的轻重★★。《在酒楼上》虽然没有正面描写“我”的经历★★★,但“我★”的家乡S城★★★、“我”与吕纬甫曾经的同事关系、★“我”与吕纬甫一起干过“革命”的举动★★★,都有鲁迅的身影。
《孤独者》中的魏连殳是另一个吕纬甫,但人生的起伏更大,失败的体验更深。吕纬甫的故事主要是靠他自己的讲述来完成。魏连殳的故事则主要分为三段★,分别由叙述者“我”★★、魏本人和房东家的祖母讲述构成。在“我”的讲述中★,一开始的魏连殳是个异类,“所学的是动物学,却到中学堂去做历史教员;对人总是爱理不理的★,却常喜欢管别人的闲事;常说家庭应该破坏,一领薪水却一定立即寄给他的祖母★★,一日也不拖延★★”★。最惊心动魄的描写是他为祖母送葬那一段。所有的亲戚都以为他不会按旧式葬礼行事★,没想到他全盘接受★★★;所有的人都不满他竟然没流一点泪,他忽然流下泪来,“接着就失声★★★,立刻又变成长嚎★,像一匹受伤的狼,当深夜在旷野中嗥叫,惨伤里夹杂着愤怒和悲哀”★。据魏连殳自己解释,他的嚎哭小半是为祖母孤独的一生,大半则是★★“太过于感情用事”。
魏连殳最终死于自己的玩世不恭和自我消耗,自然也可以将之看作绝望的复仇。但他终究还是背叛了从前的崇仰和主张,而他所报复的对象并没有因此而损失分毫。所以★★,小说中依然存在一个类似《在酒楼上》的选择项。★★“我★★”虽然同情甚至愤慨于魏连殳的失败,但终于从这种沉重中冲出,选择了另一条路★:“我的心地就轻松起来★,坦然地在潮湿的石路上走,月光底下。”当然,我们可以在魏连殳身上找到很多鲁迅朋友范爱农的影子★,但就小说本身而言,魏连殳和★★★“我★★★”就是鲁迅的一体两面★。魏连殳的路是鲁迅人生的可能性之一★,但鲁迅最终选择了更坚韧地抵抗★★,虽然彷徨,但依旧荷戟前行。
所以说,荷戟与彷徨之间与其说凸显的是矛盾,不如说构成的是张力。一方面,鲁迅继续沿着“呐喊★★★”的路数,直面人性的改造之艰与社会的黑暗幽长★;另一方面,鲁迅则被失败的阴影笼罩,不时返回内心自我舔伤与自我质疑。所谓在寂寞里奔驰★,其实也是在绝望中反抗。